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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設他們在一起,那麼生活,大抵就是這樣子的:

 

早晨,當于懷安睜開眼睛,床頭櫃上的鬧鐘會指向七點半,起床漱洗後走出房門,何季雨會適時從廚房端出兩杯咖啡──兩杯都加了牛奶,于懷安曾經因為胃部毛病進過醫院,從那之後于懷安就被禁止喝黑咖啡。

餐桌上的早餐偶爾是昨夜買的麵包,偶爾是于懷安睡前做的簡單三明治,又或者何季雨早起了就煎個培根加蛋,雖然更多時候他們無暇顧及早餐,而是在上班途中光顧特定的幾家早餐店。

于懷安會一邊打著領帶,盯著桌上的咖啡無語一會兒,然後默不作聲把它喝掉。何季雨打著呵欠回房換上襯衫,出房門時手裡提著公事包,手臂上掛著西裝外套。

他看了牆上時鐘一眼,站在客廳望向廚房流理台前正沖洗兩人杯子的于懷安,說:「我早上要開庭,就直接過去地院了。」

于懷安和何季雨分屬兩家事務所,于懷安的表定上班時間是九點,何季雨則是八點半,于懷安洗完杯子,拿旁邊毛巾擦乾手,漫不經心地回道:「我送你過去吧。」

時間還早,直接去開庭也就不用趕著進事務所,挑一家早餐店悠閒地把一天當中最重要的一餐吃完,似乎也是不錯的主意。何季雨只花了兩秒鐘思考,便欣然點頭同意。

何季雨還是沒有屬於自己的交通工具。他坐在于懷安車上,從副駕駛座的方向藉由後照鏡,看見了于懷安放在後座的一個可以拉長桿子拖拉的小行李箱。

他們在地方法院附近的早餐店內用了餐點,之後于懷安將何季雨送到地院門口,才終於驅車往自己上班的事務所前進。

八點四十五分,于懷安踏進事務所,他深吸了一口氣在自己辦公桌前坐下,挪動滑鼠從檔案夾裡叫出一份有待完成的訴狀,再打開無數個相關文件檔,手邊一本半新不新的最新版小六法,于懷安一如往常栽進了工作中。

事務所在半個月前新進了一名實習律師,是個剛從碩士畢業的年輕男生,笑起來右邊臉頰有個酒窩,新人的朝氣與活力為事務所帶來了相對輕鬆的氛圍。十點左右的時候,實習律師拿著起訴書,撓著眉毛過來向于懷安發問,末了問于懷安需不需要一杯咖啡,于懷安露出一點微笑婉拒了。

十一點半,于懷安擱在桌上的手機響了,他從整疊卷宗上拿過手機接通,通常會是何季雨在那頭略帶笑意或者平淡無奇地問著:「中午一起吃飯?」

雖然不是每天,但這樣的事情每個禮拜大約會發生一兩次,于懷安若是忙起來了必須拒絕,何季雨也是挺乾脆,就像今天──

「我下午開庭,時間有點趕。」于懷安瞄了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

何季雨爽快地說好,停頓了下,又說:「記得吃點東西,不要空腹就去開庭。」

于懷安嗯了一聲,何季雨輕笑一聲,說:「最好不是又敷衍我。」

「……」

何季雨掛了電話,于懷安抬手按按自己眉心,腦中迅速閃過今天剩下的行程,估算一下又是個必須加班的日子。如果沒有意外,開完庭再回來趕另一份訴狀,大概八點就能下班。

八點就能下班。于懷安為這個「能」字失笑了那麼一秒,出聲叫住從眼前捧著卷宗經過的實習律師,讓他在午休出去用餐時能順便幫自己帶點食物回來。

下午一點二十分,于懷安身著律師袍,拖著小行李箱從地院樓梯走上二樓,穿過筆直一條長廊,來到最底一間法庭。今天開的庭是一件雇主違法解雇加上積欠薪資的民事事件,是法律扶助基金會委任過來的,于懷安擔任原告方委任律師,一共有五位原告,都是外籍勞工。

今天是第二次開庭,坐到了辯護人席上,于懷安打開腳邊的行李箱,裡面是滿滿的白色卷宗。

 

 

晚上六點四十分,何季雨轉動鑰匙打開家門,室內一片黑暗。顯然于懷安今晚加班的可能性大於百分之五十,他想。

論于懷安跟何季雨兩人的廚藝,于懷安是略勝一籌的,但這不代表何季雨沒有練習的機會,事實上他練習的機會挺多。何季雨挽起袖子洗米煮了飯,簡單炒兩樣菜,煮簡單的蘿蔔湯,自己吃完飯再自己洗碗,然後在關上水龍頭的那一刻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地納悶為什麼自己在這一天要準時下班。

九點過一刻,于懷安到家了。何季雨已經洗過澡,在書房裡自己那張書桌前瀏覽著新聞網頁,聽到客廳的聲響也不做反應,直到于懷安出現在書房門口,何季雨抬頭,兩人對視,短暫的沉默過後何季雨挑眉,說:「我實在不想當一個嘮叨的怨婦……」

于懷安跟著挑眉,他伸手拉鬆還未來得及取下的領帶,「我也不是一個不識時務的情人。」

何季雨因為那句情人而頓了下,難得聽于懷安使用這麼直白的詞彙,忽然間他覺得有點難繼續這個話題。于懷安如果承諾了,那就一定會做到的,所以于懷安這句話的意思等同於告訴何季雨,第一他今天沒有疏忽照顧自己的健康,第二……

如果因為事業上的忙碌讓同樣身為律師的何季雨居然也覺得不OK了,那麼除了請假辭職這類干擾工作的要求,于懷安都願意「識時務」地配合。

何季雨的眉毛揚得更高了。

他只用口型一字一字緩慢而無聲地,給倚在門口等他回答的于懷安四個字。

「滾去洗澡──」

 

也許晚上躺上床的時候,于懷安會主動靠過來挨著他睡,但更多時候這一類的矛盾會在兩人一來一往的言語間消弭無蹤。于懷安與何季雨兩個人,個性談不上誰軟誰硬,但是真要說起來,兩人各自堅守的底線一旦相撞,那也是會吵到停不下來的。

老掉牙一句相愛容易相處難,他們更傾向於當誰柔軟一點誰就踩硬一些,今天我的一小讓步也許就換來我明日理直氣壯的恣意妄為,有何不可。何季雨躺上了床,按開鬧鐘的開關,心裡想像著于懷安會有的表情,決定明天早上就不煮咖啡,改喝熱牛奶吧。

 

 

……

假設他們在一起,那麼生活,大抵就是這樣子的。

那麼,為什麼他們沒有在一起呢?

于懷安坐在窗邊的位子上,轉頭向外望去,對牆爬滿了藤綠的不知名植物,陽光斜斜地灑了進來,在並不寬敞的巷子裡帶出一片澄黃色的靜謐塵埃。

喝了一口早已半冷的熱拿鐵,在這樣風光明媚的日子裡于懷安心裡緩緩湧上一股情緒,說不上來應該背脊發涼感到慶幸,還是該惆悵地感嘆沒有如果。

假設他和何季雨在一起?于懷安不禁抿了抿唇。

想像很美好……而美好的,也僅止於想像。

首先,他和何季雨根本就不可能對彼此有感覺。

要說為什麼呢……

咖啡廳的門被人推了開來,店裡的灰色貓咪發出一聲長長的貓叫,于懷安仍然看著窗外,白襯衫黑西褲的一抹身影,就這麼簡單地悄悄地映在陽光裡。

身後有腳步聲越走越近,于懷安忽然微微笑了一下,抬手去喝咖啡。

要說他和何季雨沒有可能,大概是因為不需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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